速食店

　　大學生短髮略成倒三角形，理工科實驗室蒼白燈下照成的蒼白臉色，長方形金屬框眼鏡裡頭也透著蒼白的涼冷。

　　國中生，或者高中生，就花俏了。十片指甲顏色繽紛，染了一頭偏麥黃的金色，沒有所謂美感，純粹炫耀，得以遊走禁忌之外，中學生的小小自由。

　　一邊為了薄薄的鈔票，一邊為了更薄的考卷。

　　於是兩人並坐速食店一角，各自一杯久置而不再沁出水珠的飲料。

　　時間總是太長。大學生在計算紙寫下幾道待解的算式，推給中學生，自己便挪一下桌上的錶，一瞟，一口冰塊溶盡，太淡的飲料。中學生寫完，計算紙推回去，撓腮揉髮，按一下智慧型手機右上按鈕。

　　才過五分鐘而已。再按一下，手機暗去。

　　偶爾問起一些讓自己失分的考題。大學生見了，頓了一頓，恐怕也覺得難了。也許大學生也曾經，三四年前，一樣的問題，不得其解。如今千迴百轉，同個問號又躺回眼前。

　　誰知道呢，生命裡總是一再雷同的課題。

　　大學生一手撩起瀏海，露出平整的一小面額頭。筆下振振，爬梳這麼久以來，躲過的追問。

　　中學生索性打電話回家，簡短一聲，媽，快好了。

　　後來解開了嗎？對著中學生解釋，同時也能向自己說明白了嗎？

　　有些事情，有些時候，就這般模模糊糊地矇過去了。

　　只是鐘點將盡，偶然兩人的臉同時從濃黑的窗裡浮起，望見彼此一樣的茫然。

　　連羨慕也相似。中學生希冀著擺脫填鴨和考試，當上可以玩樂的大學生；大學生懷念那麼簡單的中學歲月，不愁社會和未來。

　　也許都讀到對方心裡一句：這一切到底為了什麼？

　　於是避開這一瞬相視，一併避開那一霎最根本又最難解的困惑。

　　大學生的手錶套回右手腕，金屬扣一押。啪。如同關了電視，濃黑的窗映裡，沒了兩人的臉，只剩下更暗，更暗的幽闃。

　　時間擦拭過他們，在桌上留下零亂的橡皮擦屑。

　　下個禮拜，會再兩杯飲料，再面對或逃避那些問題。他們坐進這間速食店，一邊為了鈔票，一邊為了考卷，再度把生命裡一些不得不的瑣瑣碎碎，遺忘在這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