廿餘


  活了廿餘,即便平順升學成長者,仍舊碰上這年紀該碰的邊境:夢與現實的界線。是偶然早起,似醒非醒的晨昧。天光推移,終究逐漸看清什麼是一廂情願的夢,什麼是越來越清晰的現實。有點昏糊,有點警醒,睡不回,起不來,於過去還有點眷戀,於未來又有點想望。
  還是被喚做年輕人的年紀,還不夠資格談老。但在畢業、就業、失業,升學或出國(延緩失業)之間,大概足夠明瞭天真其實是種奢侈。明瞭世界不是拿來實踐理想的地域,卻是摧折自我的煉獄。明瞭「有志者事竟成」不過是勵志書的謊言,更多的是無志的成者,有志的不成者,志大不過天意,都是命,都是運。
  卻也還不是徹底無望或從此虛無的年紀。一面喟嘆一面自悌,改變世界或是自己。不作夢是一回事,揣擁希望又是另一回事。晨曦之前沒有誰不抱點新鮮的仰盼。即使其後的其後,終究發現自己和世界其實一樣頑固,所謂希望不過是夢過的餘味,而理想叼在嘴裡如一根挑揀殘香的牙籤。希望將廿歲引渡過去,至於彼岸,或者卅卌,登岸離船,終於知道很多東西根本沒有改變的餘地。
  彼時可能浴洗過更多意外,死病與自己更貼近,對自己平白無事活到現在油然感激。彼時早已妥協,削去了執著與理想的邊角,知道憑藉這些不足以活。真正讓自己活下去的,是在生活片片面面都「還過得去」之間的隙縫,被更強大的存有慈悲地推擠過去。空洞連綴空洞,生命是一匹破綻百出的布,抵著臉覺得粗礪,但吸過眼淚還擰得乾,還擦得淨,還過得去。
  沒有暴風驚濤,日子枯索無風如惡夏正午的烈陽。抬頭瞇眼望去,一滴汗珠自額面滾至嘴角,咂滿口鹹苦。
  將頭低回,黑影斑駁,視覺暫留之時,越來越頻繁地試著回想廿餘歲的自己。
  於是時間逆行,人事倒退。廿餘歲,眾簇之下洋洋呼出一氣,險些燒斷的數字蠟燭瞬間沒了火光。餘煙漫漫刺鼻,終於又吹熄一盞年輕的夢,並將蛋糕切片,與眾分食夢的屍肉。鮮甜奶油下肚,平添一層油膩肥厚的過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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