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事，或者大事

　　我們滿手便利商店裡隨意湊合成的晚餐，排進結帳隊伍。

　　「阿姨，不能幫妳打折啦」，我們前面是一頹矮老嫗，身著清潔工制服，便利商店門口擺著一袋巨大灰色垃圾袋，裡頭什物雜亂不辨。

　　學校便利商店通常給校內生打折，有些學校會要求出示證件，我們學校，也許仗著地處偏遠，來消費者少有校外人士，從而免了這道手續。

　　櫃台上是老嫗的二十元，以及一瓶飲冰室茶集大小，二十二元的波蜜果菜汁。打了折就付得起，而她今天碰上不幫她打折的店員。

　　「欸，給她兩塊錢就可以讓她買到了耶。」我們併著排隊，他耳語。

　　「快掏錢啊。」

　　也不知是在催促自己或是對方，總之到了這個意念與行動之間的溝谷，我們同時踟躕。

　　其間她已離開，踱向冰櫃，店員將櫃台上的果菜汁推向角落。我們結帳，悠遊卡，一點零錢的叮噹碰撞都沒有。

　　直到付完錢，我們退向關東煮的區塊，不願離去，惶惑遲疑，越過齊放乾貨的架子，看見老嫗暗灰間雜星白的後腦勺。

　　我們滿手不必打折也能購得的晚餐，眼神徘徊，跳針一般交換重複的詞語：真的要嗎、可是、蛤、怎麼辦。

　　終於她穿越這些詞語的隙縫，拿了一瓶十元麥香紅茶大小的，仍然是波蜜果菜汁，再排一次隊。

　　「你看，她真的想喝波蜜啦，快點，才兩塊她就可以喝多一點耶！」我慌了。

　　「好啦！」他也急了，後背包往前甩，翻找起來。

　　後面結帳請往前喔，店員的聲音遠遠飄來，把老嫗又往櫃台那頭拉了幾步。

　　拉開皮夾拉鍊，零錢袋一抖，「shit我沒零錢啦！」更慌了。

　　「吼唷我拿啦」，手裡東西都推給他，又是一番倉促。

　　終於抓起皮夾，轉身才跨出一蹞，卻見老嫗從櫃台側身，駝著，找零塞回口袋，一手小包的波蜜果菜汁，行出門口，一手比自己還龐大的垃圾袋。

　　事後我一直追悔那些意念與行動之間趑趄的腳步，那些我們可以隨手拋擲卻莫名縮手的小小善意，為什麼，我們到底被塑造成什麼樣的人，搶著爭奪，卻遲著給予。

　　而真正傷神的是，終究這短短的生活碎片，摸上去是那麼不堪的質地：人傷害人，往往不消一瞬；人幫助人，卻要迂迴好幾次猶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