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（之三）

　　她吃餅乾掉了些屑，他湊過來幫她清理。

　　她卻尖叫，連人帶椅將自己從桌前推離開他，奪門而出。

　　他愣了一會，繼續收拾碎餅乾。掰一小塊入口，甜了點。但嚐得出來是他從前喜歡的牌子。口味變了嗎？或者應該說，他們的關係變了。

　　她見到他，再也沒有甜膩的嬌嗔，也沒有軟黏的撫觸，當然更不曾又熟悉又好奇地端詳他。只有瞬間撐脹整個房間的震驚與恐慌，隨後便是逃離。穩定了七年，何以致此？

　　他獨自梭巡房內，驚覺她從來沒變：桌燈是他們交往滿一年他送她的，燈後的牆上黏滿他們的合照，燈座旁立一瓶指甲油。他喜歡她Tiffany綠的腳指甲。

　　這麼多年了，她真的都沒變。他見著欣慰，又感到抱歉。

　　「你快點，快點啦。」門外傳來她的聲音。

　　之後又辨出男人含糊的嘟噥，趕緊縮進牆縫。他記得這聲音，很久以前聽過一次。

　　「在哪？」男人的聲音和他只隔一道牆板。

　　她逃離他，而後她帶著男人回來找他。他們的關係變成這樣。她沒變，是他變了。他其實知道。

　　一年前那場車禍，他只感覺睡了很長很久的覺。醒來後，他從棲身的窄隘空間裡探出頭來，第一眼就望見她勻勻滿滿Tiffany綠的腳趾。他喜地擁上，她卻慌地甩開。

　　「都幾歲了，一隻蟑螂也沒辦法？」她爸找得不耐煩。

　　「我不知道……平常都可以但最近就是下不了手……」她囁嚅。

　　一定是投胎轉世的機關出了錯。曾為人的記憶原封不動跟著他。成了這樣的蟑螂後，他才明白，某些人對於某些物事，那種無以名狀也難以驅之的恐懼。

　　只因為那些異己之軀，裡頭是曾經體己的誰。

　　然而她不會知道，而他也只能瞇視牆隙，窺看她Tiffany綠的指甲。當然，他會記得躲開她爸。多年前她爸見他倆裸抱在床，直抓了拖鞋往他身上拽：「死小子！你幹什麼你！」

　　他知道，她爸不但不會認出他，而且還下得了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