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（之三）

　　隻身出差到異地，她不知該不該期待遇見誰。

　　本來她很抗拒的。畢竟一個人住旅館，誰不曾疑懼，不曾在房裡頻頻回顧，不曾試圖撕開一點向外的隙縫，開窗或電視，說服自己只是身在一間房間而非一座孤島。只是她不曾預料，只消兩天，就適應了這一切。

　　甚至她開始有點喜歡。走道上電梯裡餐廳中，每張臉都一般，又新又倦，亦淡漠亦熱切，有失落有盼望。裹過一樣的被，洗過一樣的沐浴精，彼此皆生人，氣息倒互相熟悉。

　　群聚的失根之人。身世遠了，如同這無塵染的空間，個個輕而透明，晨光落廳，臉孔幻化，腳步匿進地毯裡消聲。

　　她真正開始享受這裡，是這幾天同個男人在lounge bar坐她旁邊。男人的側臉很好，持酒杯的手勢很好。可能最好的是今晚她要起身時，沒穩住，頹倒之際男人接住她。而後他送她上樓，而後發現對方住隔壁。刷卡進房前男人說明天一起用早餐吧。她答應了。

　　隻身出差到異地，她畢竟遇到了誰。

　　進了房間她不如前幾天按開電視。她如今溢滿期待，也就不再疑懼回顧。如今她攤開本來以為用不到的洋裝，裙襬撒散床緣，其下擺正與之配套的高跟鞋。她走向浴室門外全身鏡，卸去項鍊，放在冰箱上的平台，旁邊是電視遙控器。鏡裡看見右後方整個房間，看見床上的洋裝床下的高跟鞋，看見明天裝在裡頭的自己。

　　什麼也沒發生。她在滿室水聲等待明天發生。

　　直到她隱約聽見電視聲，才有些警覺。太刻意了。彷彿一場特地要卸卻她心防的造作。況且這裡的人都相似……一樣的氣息一樣輕而透明……她想起晨光撒落飯廳，是他們化進光裡或光透照他們？方才男人偕她走過一段大廳大理石地，但腳步聲……

　　明明外頭應該沒有誰，她仍然扯了條浴巾遮住自己，拉開浴室門。

　　卻險險被應該在床邊的高跟鞋絆倒，急煞住自己。

　　電視開著。螢幕右上角，頻道數字不停鍵入；螢幕左下角，藍色條狀音量一格一格拉長，數字遞增，41、42、43……

　　視線僵硬地往浴室門外的全身鏡挪移。

　　她不知該不該期待在裡頭遇見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