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(之四)
一張課桌,兩張課椅,兩個蒸得煙白菜黃的鐵便當。妳鋪好餐巾,她擺上餐具。如此每一日午餐便要開始。
而妳收頷闔眼,十指叉握淺淺擱在桌緣。稍前傾,細小的,玫瑰色鑽面十字,便輕輕晃起,輕輕拍著妳鎖骨間凹陷。
從前她喜歡這時候。巨大的寧靜裹覆妳,讓教室喧嚷都退得很遠,很遠,遠得彷彿世界只剩她,和妳,和一張桌子兩個便當。
但近來她不那麼確定了。雖說世間事,過了校門也就篩卻了好些塵與菌,留一身制服潔白無垢。但她多少知道一些。她猜妳也知道一些。只是沒有誰說。校門內異域一般,眾人歡笑似為掩飾沉默,沉默復又將歡笑結成薄冰。行於上,向妳,她懷裡揣著足以壓碎薄冰的秘密。
頭髮的影黯了臉龐,眉睫的影垂覆眼周,鼻尖的影壓在上唇,下唇的影埋入下巴,下巴的影連同頸脖昏暗,妳把自己低成一面黑影,留給十字綻光。她看妳看得惶惶惴惴,唯恐那黑影沒有她可立足的一隅,那光不會降落她。
想問些什麼,但沒有籌碼。例如那場她隔著電腦看了就要窒息的遊行,那天妳在哪裡?或者最近幾個禮拜天妳聽聞些什麼?或者,就現在,妳在無聲裡禱念什麼?知曉究竟是將懸浮的自己安放還是擲碎,她不確定。她只是沒有籌碼。
於是什麼都別說。讓沉默延續希望,抑或縱容絕望。
於是近來她學會在妳闔眼時,她亦闔眼。只是妳不知道。只因她的傾訴太短、太簡單、太輕也太重,當妳睜眼時她已靜靜回望妳。一場靜默後妳平了心,她卻慌過一陣。彼此微笑,妳不知道她笑底包藏的糾亂。
她想她該問的也許是,那些禱詞之前要加上什麼稱謂,禱詞之後要附上什麼暗語,使一切得以被諦聽應允。無信者如她並不了解。而妳使她信。趁妳閉眼時趕赴黑暗,對著她不知為誰的存在,如同對著閃逝的流星,迅速默念自己的願。
希望妳永遠不要知道我的心意。
句子很短,她重複幾回,每誦一遍就沉了一些。
而後又是一張桌兩張椅兩個便當許多吵鬧。妳和她取用餐具,分享菜色,談聊碎事。如此每一日午餐便已開始。
留言